上海訪談 | 《讀者》總編輯寧恢:許多事如小船后的波紋過后才覺得美,磨刀石不能切不能割能使刀锃亮鋒利
摘要:能獨處是因為讀者雜志的編輯都有讓自己愉悅的一方天地,就是蘭德詩中提到的“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現實的生活不過是吃喝拉撒,沒什么意思。
寧恢
1972年生。1991年至1995年蘭州大學中文系本科,1998年蘭州大學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畢業,先后擔任讀者雜志社副社長、副總編輯、常務副社長,讀者雜志社社長、總編輯,現任讀者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兼任讀者雜志社社長、總編輯。
寧恢的名字是父親給起的,他的父親是古典文學教授。他曾經也猜測,以父親的學問,這個名字恐怕含著什么“微言大義”。后來,寧恢讀到杰克·倫敦的詩:寧化飛灰,不作浮塵,寧投熊熊烈火,光盡而滅;不伴寂寂朽木,默默同腐。他才明白,自己的名字暗合著“寧灰不塵”之意。剛做編輯工作的時候,常常感慨自己的工作不過如貧女縫衣,為他人助嬌,看他人出閣而已。編輯當久了以后,想想以己之力能成人之美,也是功德,就像磨刀之石,雖然磨石本身不能切,不能割,但能使刀锃亮鋒利。《讀者》之所以能讓各類人群都非常喜歡閱讀,所具備的元素是什么呢?寧恢的回答是,有溫度,有仁愛,有慈善,推崇悲天憫人的博愛情懷。“我們的雜志從來都覺得,‘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有關’就是與天下每一個人的苦難與不幸感同身受,并將每一個人的不幸視為自己的不幸。”
本期焦點人物 寧恢
青年報記者 陳倉 李清川
1
“寧灰不塵”暗合我的名字,有出處又洋氣。人生許多事如小船后的波紋,
總要過后才覺得美。
青年報:你還有其他的網名或者筆名嗎?你的原名“寧恢”也特別好,在網上搜了一下,不僅沒有重名,而且寓意深刻,“恢”有“廣大,寬廣”之意。這個名字是父母幫你起的吧?父母通過名字,對你寄予了什么樣的厚望?你覺得名字對人的影響是什么?
寧恢:名字是父親給起的,父親是古典文學教授,我曾經也猜測,以父親的學問,這個名字恐怕含著什么“微言大義”,問過,無他,家里的孩子起名都有個“豎心”旁,我兩個姐姐分別叫“寧忻”、“寧悅”,到我叫“寧恢”不過順理成章。后來讀到杰克·倫敦的詩:寧化飛灰,不作浮塵,寧投熊熊烈火,光盡而滅;不伴寂寂朽木,默默同腐。(I would rather be ashes than dust! I would rather that my spark should burn out in a brilliant blaze than it should be stifled by dry-rot.)“寧灰不塵”暗合我的名字。程派有所謂“鎖、春、荒”三大戲,這“春”指的就是《春閨夢》,戲名取自唐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講述漢末戰亂,壯士王恢新婚不滿數月,亦被強征入伍,陣前中箭而死,妻子張氏終日于家中佇盼,不覺積思成夢,夢見王恢解甲歸田,她既歡欣,又哀怨,倏間戰鼓驚天,亂兵雜沓,唬得她驀然驚醒,才知都是夢境。此戲為程硯秋于1931年編演,唱腔幽咽悱惻,唱詞酸心刺骨,聽者無不哀慟。坊間大多認為《鎖麟囊》與《荒山淚》更勝一籌,我因為好不容易找到個同名的,又愛其戲詞古雅,反倒喜歡《春閨夢》多一些。
青年報:你是真正的蘭州人對嗎?你結合童年和青少年的記憶,介紹一下自己的故鄉或者出生的那條街道那個社區可以嗎?
寧恢:父母都是外省人,我出生、成長、工作都在蘭州,算是蘭州人。蘭州如我們雜志的創始人胡亞權所戲謔:節奏慢,攀比少,大家的心態平和,日子就過的舒坦。更幸運的是,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蘭州大學。每個城市的大學天然的“隔斷紅塵三十里”,有遺世獨立的生態。一般來說,啟發人類情感,豐富人類心靈的最有利環境, 一是大自然,一是文學藝術。蘭大校園給了我大自然和文學藝術的雙重滋養。小時候,整天在校園里撒野,一呆就是大半天,要不是肚子餓,根本不想回家。這在荒瘠的蘭州,在蘭州的鬧市區是十分難得的?,F在許多孩子看不懂《瓦爾登湖》,不理解把“看四季的輪回當做職業”的梭羅。這是因為他們很少親近大自然,沒有在大自然中體會到獨處的喜悅,這是童年無法彌補的缺憾。沒有在童年體驗過“不花錢的快樂”的人很可憐,終其一生,他的快樂都只能用錢買來。大學校園培養了我欣賞大自然的能力,使我一生都可以得到樸素的滿足,這遠勝于單純的金錢收入。
對文藝的喜愛,源自中文系的資料室和學校的圖書館,周圍都是知識分子家庭,各家的藏書也千奇百怪,建筑、藝術、考古、歷史、電影……為我打開無限眼界。我像一只貪婪的小獸,在林間梭巡,流連于各種果實和美味,各種美好刺激的味道紛至沓來,享用不盡。后來讀陶淵明的文章,“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歡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常常想起小時候在中文系資料室與書相伴的一個又一個慵懶暑假。
生長在慢節奏的蘭州,生活在相對疏離的校園中,近乎叔本華所言:擁有一種平靜歡愉的氣質,快快樂樂享受健全的體格,理知清明,生命活潑,洞徹事理,意欲溫和,心地善良。擁有一種豐富歡悅的精神生活,從大自然、藝術和文學的千變萬化的審美中得到無窮的快樂。當然,這樣一些領悟是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慢慢明晰起來的,“白發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似兒時”,人生的許多事情,正如小船后的波紋,總要過后才覺得美。魯迅的“百草園”“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是隔了歲月風煙,呈現在魯迅的筆下,變得格外美好,格外動人。
2
編輯像磨刀之石,
雖然磨石本身不能切,不能割,
但能使刀锃亮鋒利。
青年報:你一直生活工作在蘭州,有沒有向往過別的地方?
寧恢:國內一個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的江南,一個是冬天的北京,去后??囱?,仿佛回到明清。
這兩處之所以美,之所以動人,在于你憑吊緬懷,對話古人,所參透到的“成、駐、壞、空”,榮格說:美是對抗消失,對抗時間。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江南,時常有時光淘洗、歲月侵蝕產生的美感體驗。《莊子·則陽》云:“舊國舊都,望之暢然,縱使丘陵草木入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 歲月滄桑,千古興亡,這是中國文藝最擅長,也是最高級的境界。
我的喜歡,僅僅限于過客的駐足,訪客的賞玩,真讓我搬去生活,是不會去的。幾十年來,我無數次去過這兩處,頗見過些怡人的景致,但我知道如果廁身其間,反倒會被生活的雞毛蒜皮困擾,不可能有閑情閑心去把玩品鑒。“生活是美的,但你要有心情”,夕陽余暉里的故宮宮門一道道關閉,寒鴉漫天飛起;坐在網師園月到風來亭,聽一下午的雨聲,這些浮生的清閑是游客的專屬,不是土著的日常。
青年報:你大學就讀的是蘭州大學中文系古代文學專業,你當年的理想和文學有關嗎?你的理想實現了沒有?
寧恢:因為學的是古代文學,當年,我唯一確定的是自己肯定會從事和文字相關的工作,和文學有關聯最好,這樣的文字相對來說不那么枯燥。做《讀者》的文字編輯,算是實現理想了吧。閱讀精選大量美文本來就是悅目賞心之事,何況還能收獲大量的共鳴和贊美,夫復何求!
剛做編輯工作不久,難免會生出醋氣攻心之感,常常感慨自己的工作不過如貧女縫衣,為他人助嬌,看他人出閣而已。替人密密針腳,打打補丁的零碎本事,濟得甚事?怎如得人家耕耘創作,盡展性靈。當然,鬧過一陣子情緒,吐了一口悶氣,也就完事,到頭來還是得回到文字間來討生活。恰像拉磨的驢,忽然站住不動,直著嗓子叫,可是叫了幾聲,又乖乖地踏著陳跡去繞圈兒了。
多年編輯工作之后,不再有妒羨和自傷,想想以己之力,能將粗具毛坯的文稿點化為標志光鮮的雜志,這成人之美,也是功德,就像磨刀之石,雖然磨石本身不能切,不能割,但能使刀锃亮鋒利。借一句陶弘景的話:“我自不能為仲尼,而能教人作仲尼,猶如管仲不能自霸,能使齊桓公霸也。”
青年報:《讀者》在中國期刊界影響力巨大,尤其是擁有大量的大眾讀者,這和雜志辦得好有關。雜志好不好和編輯有關。你能談談讀者雜志的編輯們嗎?
寧恢:英國詩人蘭德有一首小詩《生與死》: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我覺得這首詩是讀者雜志諸位主編、編輯的傳神寫照。
大多數人總要活在群體中才有快樂。但是生活在人群中,最難的是做自己。為了合群,需要犧牲掉自我,迎合討好,削足適履,這樣的生活,表面“充滿喧嘩和躁動,內里卻沒有任何意義(莎士比亞)”。《百年孤獨》更直接,生命中曾有過的所有燦爛,終究都要用寂寞償還。讀者雜志的編輯大多不喜歡人際關系,不喜歡整齊劃一,步調一致,喜歡獨處,“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雜志社有個冷笑話:除了自己的婚禮,我誰的婚禮都不參加。蘇軾說“群居不倚,獨立不懼”,前半句的意思是,哪怕一堆人,我也不攀附誰,不依靠誰;后半句是說,我一個人也不害怕,我能夠自己生存,我自己能夠面對這個世界。這是群居生活不失自我的表達。我想這是雜志社許多人比較認同的觀念。能獨處是因為讀者雜志的編輯都有讓自己愉悅的一方天地,就是蘭德詩中提到的“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現實的生活不過是吃喝拉撒,沒什么意思。自然和藝術則是我們能接觸到的一小撮精華,是從平淡的生活中硬生生創造出來的美,沒有他們,我們怎樣熬過漫長的人生?讀者雜志推崇這樣的理念,并通過雜志把這樣的理念傳遞給廣大讀者。
青年報:《讀者》似乎也不受時間限制,所選的很多文章,無論現在讀,還是過幾年讀,似乎都是經典。你們選擇稿件有沒有什么不變的標準?
寧恢:“鷦鷯巢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在這個聰明人滿街亂竄的年代,稀缺的恰恰不是聰明,而是一心一意、孤注一擲、一條心、一根筋。嘩眾取寵很容易,討好迎合很容易,趣味滑落很容易,但要堅持自己的思想格調反而是件很難的事情?!蹲x者》雜志,多年來堅持編選干凈的、無邪的、磊落的、端正的美文,堅守人文、人道、人心之根蒂,咀嚼著日常生活深永的滋味,于塵世浮生中,盡力為受眾挽留一瓣心香,一盞心燈。不管千霜萬霜,刀割香涂,始終抱成竹在胸,一絲不亂,平靜如拂曉的群山,安然于清真寂寞之鄉,不問白馬東來,青牛西去,細細醞釀著自己別樣的冷香素芬,雖不紛紅駭綠,卻別有一番風雅。
這一辦刊傳統開始可能還是孤立的、自發的偶見,漸而成了系統的、自覺的實踐,最終上升為《讀者》雜志選稿的金科玉律。“觸目橫斜千萬朵,賞心唯有此一枝”,也正因有此根蒂在手,雖然多年來,期刊界你推我搡,競爭激烈,然而《讀者》雜志始終不改青衿之志,堅持做自己。
那些在迢迢關山之外的燈光下共《讀者》泫然、陶然的每一位朋友,與我們一瞥面,一握手,便一往而深,幾經時光潮汐,仍篤定地與《讀者》相伴相偕,不離不棄。其基本理由是因為《讀者》雜志最恒久、最不會被否定的內核造就了最忠實、堅定的讀者。無論是懵懂的少年,動蕩的青年,奮烈的壯年,清朗的老年,《讀者》雜志皆能直接人心,觸緒動懷,令他們啟顏捧腹或者淚盈于睫。所以我們說:不老的《讀者》有永遠的讀者。另一方面,《讀者》雜志既以豐神情韻擅長,又以筋骨思想見勝,這是旁人必不能學,不可學的。當下,有眾多模仿《讀者》的期刊爭俏市場,從長遠看,借來的羽毛怎會生長,染色的烏鴉怎禁得起雨水沖洗,強而后能者,畢竟半路出家,止可昌齋飯吃,豈能成佛作祖。這就像一頭騾子,硬配上馬籠頭,騾子的蹄兒是擦不亮的,騾子的皮是磨不光的,哪怕你把它渾身裝起銅來,將它吊在一輛頂漂亮的馬車上,騾子到底是騾子,它是瞞不了人的。這樣的雜志也許能紅火一陣,但終不久長,好像擊鼓催花,迅速花開花落,早早無常了事。
青年報:《讀者》具有“雅俗共賞”的特點,所以從知識分子到普通大眾,從年輕人到中老年人,從大城市到偏遠農村,各類人群都非常喜歡閱讀。你覺得吸引不同職業不同年齡不同地域的讀者,靠的是什么元素?
寧恢:有溫度,有仁愛,有慈善,推崇悲天憫人的博愛情懷。我們的雜志從來都覺得,“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有關”就是與天下每一個人的苦難與不幸感同身受,并將每一個人的不幸視為自己的不幸。
每一期,《讀者》如約帶來一些小人物的感動,在波瀾壯闊前不值一提,卻一路嘶嘶啦啦燒進心里。這些小人物,渺小,平庸,有無奈,也有憤怒,但卻是溫暖的,是讓我們臉紅,更讓我們心疼的。譬如最近,《讀者》上《那個一生都在暖場的人》——老陳,就像一個家庭里的老大那樣,不管別人是否需要,他都不由分說地關心與幫忙。而不可思議的是,這種熱心,他保持了一輩子。那個一生都在暖場的人,其實心里最為苦澀,默默承載了人世間最大的悲涼,卻活得如此熱氣騰騰。所謂“自身的命運幾乎像鬼火,但他幾乎要使自己變成月光和太陽”,他總是在關注別人,照亮別人。哪怕我窮,我也照樣能給別人關愛。沒有錢,我可以給微笑,我可以給安慰的話語,可以表達我的同情。他們才是最需要愛和溫暖的,但是他們卻努力愛著,溫暖著周遭的人。他們為什么讓我們淚流滿面?我想起《讀者》中的一首詩:“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破碎,我就沒有白活;如果我能解除一個生命的痛苦,平息一種酸辛,幫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鳥,重新回到巢中,我就不虛此生。”這就是他們的信念吧。他們的一生似乎就是為了成全別人的幸福,他們內心如此柔軟,以至于把別人的苦痛背負在自己的肩上。也許正因為經受過太多冷,他們總想給生命中遇見的每一個人多一點暖。比起他們,我們都想得太多,同情太少,知識讓我們憤世嫉俗,聰明讓我們鐵石心腸。
博爾赫斯說“花只是靜靜地開,卻讓許多眼睛找到了風景”,《讀者》雜志就是這般,默默地傳達同情,傳達溫暖,并希望接受到這種同情和溫暖的人能將同情和溫暖傳遞出去。她的文字就像雪花一樣輕輕柔柔,靜靜悄悄,卻不停息,厚厚實實地落在你的周圍。當你站起身時,身上已蓋滿一層層由閱讀過的語詞組成的雪花。
在這個時代,我們應該有一方桃源,在那里看看白云紅葉,明月朗星,在那里呼吸,比在別的地方更自由、更有力,如果我們太虛弱,可以一枕黑甜,稍事休息,等到再回到紅塵中,就會充滿勇氣面對人生的磨折。《讀者》雜志就是這樣的桃源,這里栽的是智慧樹,流的是忘憂泉,開的是自在花,搭的是逍遙橋。她會提醒你注意身邊的幸福,享受被忽略的快樂。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學習感官的享樂,人卻無法天生地習得幸福的感覺。因此,對我們許多人來說,幸福是需要學習的,幸福來臨的時刻是需要提醒的?!蹲x者》雜志會提醒你,貧困中相濡以沫的一碗面條,患難中心心相印的一個眼神,父親一次粗糙的撫摸,陌生人一張溫馨的字條……這都是平凡實在的幸福。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有《讀者》相伴,在充滿未知和坎坷的生活中就總有燭火啟示你、撫慰你,如轆轤般汲起心井深處的溫暖,如棉衫般提醒著樸素的幸福。讓夜路踟躕的旅人,想起的不是孤單和路長,而是波瀾壯闊的大海和滿天閃耀的星光。如同火柴,在寒夜里燒起來,給精疲力盡的游子看見,取個暖,能接著上路。
3
我們賣的不是雜志,
我們賣的是一段時間,
時間才是最貴的東西。
青年報:受到新媒體的沖擊,大多數期刊發行量萎縮,生存陷入困境,甚至紛紛倒閉。《讀者》是中國發行量最大的雜志,新媒體轉型改革進行得如何?未來還有哪些具體的打算?
寧恢:雜志行業的沒落,說到底就是游戲規則的徹底顛覆。信息不對稱,信息獲取方式的單一養活了雜志行業幾百年,比方說《讀者》雜志,每一期備選稿是從六七百種報紙雜志、大量的圖書,一千多簽約作家的作品,以及每天一千多份網上投稿中精選出來的,平均三萬份稿件中選出五六十份編輯出版,這種信息的集合優選在前互聯網時代無疑是有優勢的。可是互聯網的爆炸式發展,出現了更廉價、更快捷、更豐富、更貼身的信息獲取方式,這一下就摧毀了雜志生存的根基,讓紙媒的閱讀變成明日黃花。所以說雜志行業的衰落是根基性的,局部的糾偏、改進很難挽救。
總體的判斷是:紙質雜志生存的基礎發生根本動搖,傳統雜志發行加廣告的盈利模式正在加速淘汰。雜志行業陷入“沉舟側畔千帆過”的焦慮感和不安全感,就是別人都在往前進發,只有自己似乎泥足深陷,無法自拔。我們的問題是,面對互聯網時代的無所適從。移動互聯網技術已經滲透到了所有的行業,所有的環節,但至今我們紙質雜志在內容出版加工、運營傳播、資源整合等方面依然延續紙媒的傳統,鮮有改觀。我們的觀念還停留在上一個時代,甚至上上個時代,這樣下去最終被時代碾壓是必然的。我們最大的風險是什么,不是面對的挑戰有多大,而是繼續沿用昨天的邏輯與習慣,世界上最大的雜志集團赫斯特總裁說雜志行業最大的敵人就是古板守舊,感時傷懷。當然他對紙質雜志并不看好,他說紙質雜志不久會被拋棄,就像黑膠唱片一樣變成小眾愛好。
我們還是在傳統紙媒的框框里打轉轉。拼了命和紙較勁,要把紙變成錢,糾結于紙的盛衰。本來就每況愈下的紙媒行業,做更多的紙的東西來挽救,從道理上就說不通。這就好比上了一臺跑步機,你使勁跑呀跑,其實還是原地踏步,跑得實在跑不動了,還開始倒退。我們一直的努力就是在一個萎縮行業里騰挪掙扎,但總的趨勢是走下坡路,你身在其中能蹦跶多遠,多高?
傳統雜志必然轉型,但是轉型不是轉行,雜志行業的優勢還是在內容,教一個猴子上樹,只需要踢它一腳即可,但你要教一頭大象上樹,需要從小開始,天天練習,但最后一輩子下來,也不過是一個蹩腳的技巧。所以說轉型,我們要認清自己的優勢,自己的方向,內容永遠是我們的金字招牌,做生不如做熟,我們的資源配置決定我們還是要以做內容為生。
《讀者》雜志征訂的宣傳語是“為你甄選一段有益有味的時光”,這永遠是我們的定位,我們的價值,也是我們工作的方式和目的,傳統媒體時代也罷,新媒體時代也罷,這是不會過時的理念。所有的文化娛樂產業爭奪的都是時間,都是在幫人們打發一段又一段無聊瑣碎的時間,有一個英文單詞Kill time,意思就是做一些事情來消磨時光,文化產業競爭的就是每個人有限的閑暇時間。在手機如此普及的時代,消磨時光變得十分容易和廉價,唾手可得。我們工作的意義何在?我覺得我們的工作就是篩選組合一段時間,一段比翻翻手機更有價值的時間,一段多多少少有點收獲的時間。
我們要做一個新的時間容器,一個時間的捕手,我們要提高每一位閱讀者的單位時間質量,我們賣的不是雜志,我們賣的是一段時間。時間才是最貴的東西。這是永遠有市場的一門生意。比爾·蓋茨形容:人的生命是一場正在猛烈燃燒的“火災”,一個人所能做的,也必須去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從這場“火災”中搶點什么東西出來。我們要搶救的就是我們的單位時間質量,唯有閱讀能夠延長生命的長度和寬度,唯有閱讀的時光從不會虛度。與時間相處的質量,深刻地影響著我們內心的充實感、滿足感以及愉悅感。選擇閱讀就是選擇了一種優質的生活方式,選擇了一段優質的時光!
我們做這項工作有豐富的經驗,這是我們的優勢,也是我們轉型中要始終堅持的。
轉型離不開互聯網?;ヂ摼W已經成為現代人的生活方式,離開互聯網談轉型不現實。紙刊的輝煌我們已經見識過了,最多超不過1000萬份就到頂了,就影響力來說,還沒辦法和一個網絡大咖相比,人家動輒上千萬的粉絲量。所以,新媒體的沖擊對我們不是滅頂之災,反而倒逼我們游進更開闊的藍海,許多困擾我們的問題反倒豁然開朗。比方說發行問題,擺脫紙介質,我們還需要發愁終端的銳減、渠道的萎縮嗎?你看支付寶、微信就不需要一個網點,一個推銷員。
青年報:關于年輕人的碎片化閱讀,或者是沉浸入短視頻娛樂之中,你有什么要提醒的嗎?
寧恢:雖然我們雜志在為“書香社會”搖旗吶喊,推崇“有益有味的時光”,但我們從來不覺得因為自己穿著紅衣服,就對穿綠衣服的人大肆挖苦。在這足夠破碎泥濘的人間,誰都活得不容易,人生苦短,無論是碎片化閱讀、短視頻娛樂、美食、養寵、刷劇、肥宅、購物……生命里的任何能夠讓人爽到,但又對大眾無害的消遣,為什么要看不起?就因為你是西紅柿,你就覺得比茄子高貴嗎?約翰·列儂講:五歲時,媽媽告訴我,人生的關鍵在于快樂。
上學后,人們問我長大了要做什么,我寫下“快樂”。他們告訴我,我理解錯了題目,我告訴他們,他們理解錯了人生。列儂講出了人生的一個真相,眾生皆苦,所以時刻要提醒自己保持快樂,人活著,如果沒有了熱情和歡樂,那和木乃伊有什么差別?就像一句蘇格蘭諺語:活著時愉快些,因為你將死得很久。凡人常常活在所謂低級趣味之中,活在世俗的快樂中,若沒有這些快樂哭喪著臉挨過幾十年,那生命便成為沙漠,要來何用?世人大多數不過是為稻粱謀的螻蟻蜉蝣。杜甫對未來的期許僅僅是“但使殘年飽吃飯,只愿無事常相見”,王安石《鳳凰山》曰“愿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斗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先賢們尚且如此的家常平凡,我們何必自視清高,鄙薄凡人的娛樂呢?
中國著名文學期刊主編系列訪談之四十四。
編輯:魏文娟
審稿:梁文靜